第45章未雨绸缪-《天下第一嫁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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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颜夙没有赶上早朝,他从刑部天牢出来后,先是回到府中,对着镜子将自己鬓边的白发一根根拔去,然后才乘坐马车进了宫。

    庆帝没有在御书房议事,而是在养心殿内歇息,据说是早朝时被气得旧病发作。颜夙在养心殿门口一直候到了夜色初临,才得以见了他的父皇一面。

    殿内龙床前,层层明黄色帐幔被金钩高挂,他的父皇坐在龙床上,身侧两个如花似玉的嫔妃正在为他捶着背。看到颜夙进来,庆帝一挥手,两名嫔妃施礼退了下去。

    “你也是为白家之案来的吧?”庆帝端起李英递过来的一杯茶,慢慢抿了一口。

    “是的!”颜夙抬头对上庆帝的一双眸色深沉的眼睛,定定说道。

    庆帝脸色本就不太好,听了颜夙的话,眉头深深凝了起来。

    “已经过去三年了,你果然还是没有忘记。这么说,你也想让朕重审白家之案了?你不要忘记,当年这个案子,你是主审,难道你就不怕别人说你审错了?”

    “父皇,儿臣只愿真相大白于天下!”当年,他不相信素萱是那样的人,凭着对至爱之人的信任,他也不相信白皇后和白家会谋反。可是这案子证据确凿,很是棘手,原本想要审了素萱让案子能够峰回路转,可是,那一场火烧毁了他的谋划。最后,庆帝做主定了案!

    “大白于天下?”庆帝将手中的茶盏重重地放在身侧桌案上。今日在朝堂上,他便气得不轻,谁曾想到了晚间还不能消停。

    “父皇,这件案子本是冤案,既然那些证据是苏青命沈风假造的,那么这个案子就是疑点重重,儿臣请求父皇重审,父皇是一代明君,既知道这是冤案,相信父皇绝不会容忍的。”颜夙略略抬头,眸中清寒无波。

    庆帝咳嗽了几声,冷哼道:“夙儿,你到底是长大了,这是来逼迫父皇了吗?”

    “儿臣不敢!”颜夙清声说道。

    “你有什么不敢?”庆帝一把抓起桌案上的茶盏,摔了出去,碎裂的瓷片与热水飞溅在颜夙脚下。颜夙眉头都没有皱一下,暗淡灯影透过流苏纱灯在颜夙脸上投下重重阴影,俊美的脸上幽冷孤傲的表情直逼人心。

    “父皇不肯重审白家之案,难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理由?”颜夙一字一句问道。

    “你出去,你给朕出去!”庆帝气得抚着额头,怒声说道。

    李英过来扶住庆帝,朝着颜夙使了个眼色。

    颜夙皱了皱眉头,注视着庆帝一言不发,良久才慢慢转身,快步走了出去。

    殿外起了风,尚是秋日,可是他竟觉得这风极其寒冷。也可能不是风冷,而是他心底生凉,那凉意透过肌肤,衍变成了蚀骨的寒意,那寒意就那样侵蚀着他的人、他的心。

    许多纷繁芜杂的问题如同一团乱麻,冲击着他脑海深处,掀起千层浪,辗转反复。到最后,所有的情绪只化作了一个念头。这一个念头,是以前的他绝不会去想的。颜夙步下台阶,只见前面几盏宫灯若隐若现。待走得近了,见两队宫娥持着八宝盖珠琉璃灯在前面开路,数名太监宫女簇拥着一抬凤辇慢慢行近。他看清坐在凤辇上的宫装妇人是自己的母妃娴妃娘娘,忙避在一侧,微微施礼。

    “停下吧!”凤辇行到颜夙跟前时,娴妃娘娘温柔淡静的声音传了过来。

    凤辇在颜夙近前落地,一身素淡宫服的娴妃娘娘从凤辇上漫步走下,丽目瞥过颜夙有些苍白的脸色,她微微颦眉,“夙儿,是不是审苏青的案子累到了,脸色怎么这么不好?”

    颜夙垂头道:“儿臣没事,只是昨夜没有睡好而已,让母妃担心了。”

    娴妃点了点头,“那我就放心了,今夜早点歇息。我听说你父皇又犯病了,你去探望过你父皇了吧?”

    颜夙眉头扬了扬,慢慢说道:“儿臣刚从养心殿出来,儿臣出来时,父皇已经歇下了,母妃也早点去安歇吧。”颜夙并不想母妃此时去探望父皇,他知晓母妃此刻去,恐怕父皇会将对他的怒气转移到母妃身上。

    娴妃眉眼一弯,淡淡笑道:“恐怕是你又惹你父皇生气了吧,你父皇的脾气我晓得,你放心,母妃不会有事的,你早点回去歇着吧。”

    颜夙点了点头,目送着母妃上了凤辇向养心殿方向而去,他这才转身出宫。

    颜夙回到王府时,正是晚膳之时。

    他命李瑞出府去请谢涤尘和谢濯尘过来议事,自个儿沿着青石路走到了后院。方入了院门,他便看到了从窗户里透出来的白亮的光,让他的心陡然更加凉了起来。

    他在院门口站了片刻,便见玉冰从屋内掀帘子出来了,看到颜夙站在院门口,似乎并不意外。她快步走到颜夙面前,施礼道:“王爷,她闹了一日要离开王府,被奴婢拦下了,这会儿却怎么也不肯用膳。”

    颜夙眉头一凝,负手向屋内走去。

    玉冰忙跟在后面,到了屋门前,快步上前两步掀开了屋帘。

    颜夙定了定神,强行压下心头的厌恶和憎恨,这才进了屋,转过一道屏风,便见在明亮的琉璃灯下,苏挽香静静端坐着。她面前的桌案上摆满了膳食,但显然,她并没有动过。

    听见门响,苏挽香慢慢抬起来头,目光静静地落在了颜夙身上。

    苏挽香的双目很漂亮,透着一丝清傲和淡定。

    到了此时,颜夙还有些迷惑。

    这双眼睛看上去确实和白素萱有几分相像,不光是眼睛,苏挽香有时候的一颦一笑的神色也和白素萱有些神似。昨晚,若非那盛开的昙花没有让苏挽香身上起红点,若非她不知清夜苑之事,那么,他会不会还在受着她的迷惑?还当她是变了模样的素素?

    颜夙此时是有些钦佩苏青的,他到底是从哪里找来的这么一个极品?

    在这个世上,你若是能够找到两个模样相似的人,或许并非难事。但难得的是,找到两个长相不太一样的人,却有着相似的神情、相似的气质。换句话说,模样再相同,那只是模仿的下策。难得的是,内里相似。她如此了解素萱,她到底是谁?

    颜夙慢慢将目光从苏挽香身上移到桌上的菜肴上,眉头轻皱,对屋内的粉雪和翠兰道:“你们都出去!”

    几人施礼退了出去。

    颜夙踱到苏挽香面前,在她身侧的空椅子上坐下,唇角扬起一抹温和的笑意,伸手便去握她的手。苏挽香眉头轻颦,躲了过去,忽然扭头对颜夙道:“安陵王大人,你昨夜答应得好好的,说要将我送走。忽然变了卦就不说了,怎么整整一日都不见踪影?如今你既回来了,那我便告知一声,我要走了!”

    颜夙唇角轻勾,俯身凑近苏挽香,轻笑道:“素素,你就别耍脾气了。安心在王府中住着可好?你可知我整整一日都在忙什么?我入宫去见了父皇,求了他半日,他都没答应重审白家之案。你若是此时出去,被有心人查明了你的身份,那可如何是好?”

    苏挽香垂头,似是思索此事,片刻后抬首冷笑道:“那又如何?我不怕!”

    “可我怕。”颜夙拉过苏挽香的手,目光深幽,凝注在她的手腕上,慢慢说道:“我答应送你走,但是得在白家之案重审后,当我还了你的清白,那时候,我会让你堂堂正正清清白白地出去,你可愿意?”

    颜夙这句话,可谓是真心话。所以这段话他说得颇真诚,只不过,他口中的你,并非指的眼前的苏挽香而已,而是藏在他心底深处的真正的素素。“我还能相信你吗?”苏挽香凝视着颜夙,慢慢问道。

    颜夙点了点头,定定道:“当年是我错了。素素,我虽是主审,可最后定罪的是我的父皇,我根本无法阻止。所幸,我救了你的命。素素,当年从火场中救你出来,我也曾被火燎伤了手腕。但我当时忧心你的伤势,又不敢让旁人知晓我救了你,所以这伤没有得到及时医治。”

    颜夙将衣袖慢慢撸起来,露出手腕外侧狰狞的伤疤。

    “你要信我,我说过,我会为你遮挡所有的风雨。我也说过,我绝不会让你先死。我如今唯一后悔的便是,将你托付在苏青的府上,让你这些年认贼作父,委屈你了。”颜夙的语气是温柔而宠溺的。

    这样的语气,在苏挽香还没有恢复记忆前,都不曾享受过,这是颜夙对白素萱专属的语气。而他脸上的笑意,虽然浅淡,但那样温柔。这种不太爱笑的男人,一旦笑起来,是会让人目眩神迷的。

    苏挽香在片刻的怔愣后,才慢慢从颜夙的手掌中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,缓缓说道:“连城,假若你真的不知苏青为人,我不会怪你。要我住在你的府中也可以,可你不能限制我出入。当年的案子,我不会只偏信你一个人的话,我会查明,你到底值不值得我相信。”

    “好,一切随你!”颜夙执起桌上的筷子,夹了一块翡翠菜心,送到苏挽香碗里,含笑道:“现在可以用膳了吧?”

    苏挽香执起筷子,扒拉着碗中的饭粒,轻轻点了点头,脸上却依然是一副淡漠孤高的表情。她吃了几口,看到颜夙没有吃,抬头瞥了他一眼。

    颜夙一笑道:“我已经在外面吃过了,这会儿并不饿。”他又如何吃得下?

    他又给苏挽香夹了一块荷叶脆皮鸡肉,眯眼道:“我记得,你最爱吃这个了,多吃些。”

    苏挽香垂下眼慢慢吃着饭,偶尔用眼角瞄一眼她身侧的男子,看他优雅的动作和温文的笑容,心里涌上一股别样的滋味。

    颜夙执着筷子为苏挽香夹菜,在苏挽香垂头用膳时,他的目光中偶尔划过一丝犹如淬了冰雪的冷酷。

    颜夙从苏挽香房中出来时,天已到了二更。夜空中冷月舒展,洒下一地清辉。他出了后院,径自到了前院书房中。

    谢涤尘和谢濯尘早已到了,颜夙又派人去请了居住在王府的师爷易子陵。

    “殿下,可是有急事?”谢涤尘一见颜夙进来,便急急问道。

    颜夙在桌案一侧落座,谢涤尘端起茶壶,取过一只杯子,莹莹碧水自壶嘴中流淌而出,落入光洁如玉的杯中。颜夙端起杯子,却无心饮茶,目光静静扫过谢涤尘、谢濯尘和易子陵,慢慢说道:“苏青这些年,利用走私,贪污了巨额的银两,今日我去牢中探望他了,他告诉我,他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我。他告诉我一个地名,我派人去查看了,那里隐藏着一个兵刃库和粮草库,以及一切作战需要的帐篷用具等。”颜夙平静无波地说道。

    “苏青想要殿下谋反?”谢涤尘惊异地说道。

    颜夙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谢涤尘道:“他是糊涂了吗?康阳王如今已经被软禁,圣上又没有别的子嗣,殿下继位是理所应当,怎么还需做这等大逆不道之事?”

    易子陵摇了摇头,“殿下,苏青一定有他的思量。难道说,苏青知道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情?圣上,还有别的子嗣?”

    谢濯尘忽然说道:“我听说当年白皇后有过一个皇子,出生不久便夭折了,难道说那个孩子并没有死?”

    “也许吧,就算没有那个孩子,还有一个七皇叔,如今他与天宸宗是一丘之貉。他们若是查出了苏青的粮草库,这事怕是会牵连到殿下身上。那个秦玖,她是不会放过殿下的。届时,殿下就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了。殿下当务之急便是把苏青的那个粮草库交出来。”易子陵忧心忡忡地说道。

    颜夙想起今夜在宫内和庆帝的一番争执,淡淡冷笑道:“只怕他不会再信我了。况且……”余下的话,颜夙没有说出来。况且,父皇是不会重审白家之案的。既然他不肯,那么就由他来做吧!

    “如今,或许真的只剩这一条路了。”颜夙冷冷说道。

    “此事,还需要三思啊!殿下万万不可冲动。”谢涤尘沉吟着说道。可是,他却也晓得,以庆帝的为人,若粮草之事败露,而苏青又是一直在向烨国走私,只怕牵连到颜夙后便是万劫不复的大罪。

    谢濯尘一拍桌案道:“殿下何等英明之主,若不能顺利继位,才是天下百姓之苦。要属下说,倒真不如速速起事,这朝中本就支持殿下之人居多。”

    易子陵沉吟片刻,慢慢说道:“我同意。陛下身子本就极差,近年来越加多疑,在宫里宠信惠妃,以至于朝中天宸宗仍占一席之地。只盼殿下早日登基,大刀阔斧,还朝堂一个新面貌。”

    颜夙冷冷眯眼,“还有一件事,涤尘,这些日子,你暗中派人盯紧了苏挽香,她与任何人接触,都要回报。记住,万不可让她发现,我怀疑,她有武功!”

    谢涤尘顿时瞪大了眼睛,他是知晓苏挽香是白素萱的。此时,听颜夙如此说,怎么能不惊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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